☆、一
近所絮语
by：dr福寿膏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太宰治。
当习乐่拎著一只蓝色拉杆箱再次行走在三号路上的时候，三号路教堂已经不再有锺声回响。年关已过，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雾霾却经久不散。前天夜里刚ธ下过一场大雪，三号路上已是满街的泥泞，地上到处都是灰黑的冰泥水。习乐讨厌这种北方少有的冷潮湿的天气，如同他的手掌，一到冬天就变得又湿又冷，就像一只进入冬眠的青蛙。
三号路上正在大兴土木，教堂後面的老房子被尽数夷平，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竖起一座高层，也许到时候教堂也不复存在了吧。习乐่拖著拉杆箱驻足於教堂门口，教堂前广场上并没有静坐示ิ威的教徒，从前终日紧闭的大门而今大敞肆开。教堂里更加的空旷了，钉ล在地上的椅子已经被拔走，在地板上留下一排排苍白的钉子眼。不仅是椅子，其他能够挪动的家具也被尽数搬走。门口的募捐箱不见了，然而奇怪的是公告栏还健在，包括习乐第一次来时在公告栏上看到เ的一首手抄诗。
不过一季烟花
升腾太快太高
消失才会猝不及防
这路的开始便是苦行
只因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苦行就仍将继续
习乐第一次见到小民的时候也是拖著这只蓝色拉杆箱的，那时候还是夏天。三号路上摇摇欲坠的老房子仍在苟延残喘，习乐按照短信中ณ的地址走进了其中一栋。时值午後，小民开门的时候却还是**โ窝头浮ด肿脸，一副睡眠不足的形象，并且看上去面色不善，倒是比习乐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
“你好，我叫习乐่。”习乐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犹豫著向前伸出了手。
“你好，席勒。我叫丢勒。”小民一只手捂著嘴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手攥住习乐的手掌象征地握了一下。习乐่只觉手心一凉，是一把钥๓匙交到了他手里。
“空调是坏的，你要用的话找人来修修。”小民只穿了一条沙滩裤，脚底趿拉著一双荧光粉色人字拖，一路踢开脚下的杂物，带习乐进入了次卧。
“可你电å话里没说。”
“打电话的时候还没坏。”
“电å话是昨天下午打的。”
“空调是今天上午坏的，”小民干咳一声，“嗯，上午我把它擦了一下。就，就坏了。”
“你不是才起床麽。”这话习乐่并没有说出来。他放下拉杆箱跟著小民一路的转，总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那什麽，我给你修。”看著习乐่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小民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找人给你修，修理费算我的。”
“……”当然算你的，习乐心想。
“对了，沙发下面的东西你不要动。客厅里住著个ฐ女的，那ว些东西是她的。”小民趿拉著人字拖蹚过客厅。客厅只能勉强被称之为ฦ客厅，面积还不及次卧大，只够放下一组沙发，连茶几都没有。
“喂！之前在电话里你怎麽没说还有个女的？”习乐猛地抬起头来，感觉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沙子，刚刚打开的行李箱又啪地扣了回去。
“我没说过吗？”小民已经站在卫生间里叼著一把牙刷็开始刷牙，他鼓著一嘴的白泡泡在镜子里向习乐一耸肩，“没关系，反正她不怎麽回来住。”身後传来拖动拉杆箱的声音，小民漱干净牙膏沫又开始洗脸：“你可著三号路打听打听，要能找著比我这更便宜的，我管你叫爸爸。”
拉杆箱停了下来，习乐站在门口沈默zhaishuyuaທn无语，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小民说得不错，在三号路上五百五能租到เ一单间而且无需付三押一中ณ介费，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尽管这馅饼皮厚难啃，可他不接著，後面自然有的是人争著抢。
小民已经梳洗完毕，套上一件流氓兔大背心蹲在门口系鞋带，嘴里还叼著一烟：“先把这个月房租给我吧。”怕习乐่不愿意给，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找人给你修空调。”
习乐่没说话，拿出钱包数了一个月的房租给了小民。
小民接过一沓粉票子卷巴卷巴๒往沙滩裤兜里一塞，顺便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扔给习乐一支烟，然後！！！地跑下楼ä去。老式民房的楼道终日不见阳光，即便青天白日之ใ下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民不知在这里住了多久，下楼梯的动作非常熟ງ稔利落，瘦削的身形在楼梯口一闪而逝，不一会儿连脚๐步声也听不见了。
小民抽的烟不知是什麽牌子，习乐以为艺术家抽的烟总要标新立异一些，但这支烟看上去没有什麽特别之ใ处。习乐不抽烟，整理行李的时候顺手将它放进了笔袋里。他今年大三，开学就大四了，在理工大学读的是金融。然而近几年金融行业不景气，因此按照家里的意思打算进修研究生读个ฐ实用的专业，将来或可进入国企端上铁饭碗，过上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生活。习乐的父母都是高级工程师，在国企奋斗了将近三十年，也不过尔尔。习乐觉著，世界ศ上本不存在什麽不景气的行业，不景气的是人生。
行李箱临ภ行前被母亲塞得爆满，连牙膏都给他预备了两ä支，而且是超市里五块八两支的促销装。习乐说日用不必准备太多，学校所在的城市是个繁华的地方แ，需要什麽自己去买就好了。然而母亲对此深表怀疑，并且对当地的物价很不放心，恨不能将儿子下次回家之前需要用的生活用品统统预ไ备周全。因此习乐่的行李箱格外沈重，里面什麽都有，简直成了一个ฐ便携式杂货铺。
习乐่在五条内裤下面找到一个大塑料袋，几乎囊括了家中所有中西药物。药袋下面还有一个扁平的盒子，里面装ณ著从东北带来的老山参，据说是爷爷年轻的时候当勤务兵从某副官手里搞来的，现在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听说习乐要考研究生便硬要塞给他，说是补脑แ用。老山参只有小指那麽大，须子倒是很长，像一截朽巴巴的树。这玩意怎麽补脑แ？补肾还差不多。习乐今年刚二十一，正是身体健康吃嘛嘛ใ香的时候，吃了这个非得七窍流血不可。
整理好铺盖之後习乐来到เ客厅里。客厅里满地都是废纸烟头易拉罐，习乐简单打扫了一下，清理出半人高的一袋垃圾。令他惊讶的是这老式筒子楼ä里居然还有垃圾道，不过显然废弃已๐久ื，就算尚可使用，这麽一大袋子垃圾恐怕也塞不进去。习乐่下楼丢了一趟垃圾，小民仍没有回来。习乐坐在掏空的拉杆箱上观摩著这个陌生的房间。次卧里倒是很干净，就好像刚被收废品的洗劫过一般，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连衣柜都没有──有也放不下了。
小民回来的时候天已๐擦黑，手里拎著几瓶啤酒和一大袋垃圾食品。他并没有带回修空调的人，好在时值残夏，并不十分炎热，将就几天也就用不著空调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了一肚子香色素า亚硝酸盐防腐剂๘。一瓶冰啤下肚，习乐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拘谨，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小民聊起闲天来。
“你爸希望你成为ฦ一个艺术家，可你却学了这麽一个蛋的专业。”小民嘴用水果刀切下一片午餐罐头塞进嘴里。
“我是学习的习，快乐่的乐。”习乐灌了半瓶啤酒，终日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模糊的笑意。
“哈哈！原来你爸希望你成为一个资产阶级大学霸！”小民被逗笑了，他举ะ起酒瓶与习乐一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习乐二十一岁上大四，小民二十四岁刚上大一。这在美院里是司空见惯的，况且看小民的面相也就十八九，又没有正经上过高中，心智上也介乎於高中生与大学生之ใ间，像个ฐ顽劣的逃学少年，却有个极具时代感的大号，叫做李为民。
“为民除害？”习乐马上联想到人！民！警！察。
“屁！为ฦ人！民服务。”
“哦，原来你爸希望你考公务员。”这一回习乐่又联想到了乡政！府机关干！部。
小民苦了一下脸，他伸手一指次卧：“歇菜吧。从前那里住著一个ฐ学霸，那ว可是真正的学霸，考了三年的公务员。”
“考上了？”
“死了。”
“啊？”习乐一个激灵，酒劲儿醒了大半。他僵著脖子望向黔黑一片的次卧，手心里又冒出一层冷汗。
“哦，不是死在这里。”小民喝了一口酒接著说道：“他老家在农村，父母都是种地的，就指著他考上公务员扬眉吐气呢，结果一直都没考上。上次落榜的时候趁屋里没人跑到阳台上开了煤气，正好让猴子给撞见──猴子就是住在客厅里的那个女的──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英年早ຉ逝，跟雷锋似的，可见为ฦ人！民服务没什麽好下场。”
习乐心想考公务员的目的又不是为人！民服务，也就无所谓有没有什麽好下场。说到เ这里两ä个人都沈默zhaທishuyuan了，籍著这一点沈默zhaທishuyuaທn，他们非常有默zhaishuyuaທn契地结束了这场索ิ然无味的谈话。刚好酒也喝完了，两个人看著满地的垃圾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无聊之ใ中。
☆、二
後来习乐每每想起入驻的第一天都感到匪夷所思。他和小民在相识之後迅速地熟稔起来，之後又迅速地陌生了。这看起来很荒诞，不过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ใ中。
长久一段时间习乐่和小民都不再有什麽交际。习乐要考研，忙著复习，上考研英语培训，偶尔去学校上上课，生活十分的规律。而小民终日过著黑白颠倒的生活，白天睡得死沈，夜里开著灯，门缝里一宿都透著光，不知在做些什麽。似乎不定时的出去泡吧，但是没见他带朋友回来过，也没有女朋友。不过细想想也不奇怪，这家夥格古怪得很，习乐甚至一度怀疑他有点神疾病，如果去看心理医生估计得享受隔离观察待遇，实在不具备谈恋爱应有的心理素า质。
习乐在大学里也没有交过女朋友，理工大学里女生不多，容易接触到的更加有限。肯交际的高攀不起，安分的又太过明──现代婚姻形式下的女孩子都明得很，你是谁打哪来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没有清底细之前是断ษ然连手都不会去牵的。不得不谨慎──婚姻是好的，可大部分的婚姻生活都是一场灾难。
习乐高中时喜欢过一个女生，个子不高不矮，很瘦，肘边垂著两乌ไ油油的大辫子。平心而论，她的样貌并不十分美丽，而且瘦得几近营养不良。高中时学生们统一穿著肥大的天蓝ณ色运动衫，若没有那ว两大辫子，她几乎ๆ就跟小男孩没什麽区别了。
事实上习乐从未与她说过话，并且在高中ณ毕业之後永远失去了她的消息。她却在习乐死气沈沈的少年时代上演了极富有戏剧ຕ的一幕，并且在後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习乐的梦境中不断重演。
那是高二的暑假，习乐从体育馆里出来之後骑著脚踏车去往班长家还篮球。寻找班长家住址的时候他把3๑栋看成了8栋，错敲了别人家的门，结果开门的竟然是她。
那天天气很热，女孩穿著家常的白衬衣和沙滩短裤，两ä条辫子打得松松的，更显得。两个ฐ人四目相对愣了几秒锺，客厅里传来女孩爸爸的声音，谁啊？习乐่猛然回过神来，一个转身风也似的冲下了楼，连句敷衍的话都忘了说。
晚风徐徐地吹著，卷起路边青中带黄的落叶。不远处的教堂传来悠远沈闷的锺声，教堂门口常年坐著几个ฐ不修边幅的老太太，手里拿著一沓传单，上书《神爱世人》，逢人便嚷：信基督吧！耶稣爱你！
习乐感到不解，不知为何一切洋玩意进口之ใ後仿佛都变了质，尤其是宗教，本土化之ใ後无不染上封建迷信的死虎fuguodupro余腥。在他印象里宗教是个美好而神圣的东西，然而在现实中却总是以兜售的形式出现，使得信仰一词歧义颇多，不得不令人产生怀疑ທ。这真是宗教的悲哀。
三号路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落日像一颗熟透的蛋黄挂在教堂的顶ะ端的十字架上，摇摇欲坠。这个教堂是将近一百年前由一个德国传教士建的，在抗战时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焦黑，重建之後不久又赶上文！革，之後基本处於ไ半荒废的状态。黑褐色砖墙点染著岁月的痕迹，逆光看去，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轮廓。如同一个荒废的祭坛，见证了历史更迭和时代动荡之後静默zhaishuyuan地伫立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蹉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