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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劫持者

我还记得,我当时写下的答案是:

我还记得,我当时写下的答案是:

“我叫萧原——萧条的萧,原野的原——我是新来的记者。”他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沙沙的东西。

“我叫萧原——萧条的萧,原野的原——我是新来的记者。”他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沙沙的东西。

崔哲显然已经失去了对萧原的耐心。我听说他曾经私下里表示ิ,当初ม从那一堆应聘表格里挑选出萧原的那一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幸好用不了多久他就有机会修正这个“错误”。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萧原将在他的试用期结束时被崔哲叫去谈话。一般情况下,这样的谈话只需要1o分钟็左右。当谈话结束,萧原从那间总是紧闭房门的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时,就可以直接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家。这个报社能够给他的,也许只是一段失败的就业经历。

我曾经希望出现某种特别的情况,能够使这个报社挽留萧原。但这只是我的希望,那些管理者并不会把一个微不足道的接线员的希望当回事。就这样,我在希望和无望中ณ等待着,这样的等待令人焦虑。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个自称“明家”的家伙闯进了报社。

那又是一个乏味的上午,值班室里只有我和肖彤两个人。我对着许久没有振铃຃的电话呆,肖彤在一边专心研究她涂抹得花花绿绿的指甲。当一楼大厅的保安打电话通知我们楼下有读者来访时,我和肖彤对视了一下,然后,我迅掏出了两ä张扑克牌。

在报社里,接线员除了在值班室接听读者来电å之外,还有另一项ำ任务:接待读者来访。当然,在执行这项任务的时候,我们所做的仍然只是以下这些事情:与读者见面后,把他们所说的事情记录下来,然后告诉他们回去等消เ息——如果记者对他们的事情感兴趣自然会联系他们,否则就代表报社不准备报道那件事情。

与接听读者来电相比,接待读者来访需要多付出一些劳动:搭电梯从17๕楼下到一楼。一般情况下,一楼保安在通知我们有读者来访之后,会把来访者安排在一楼大厅的一间接待室里等候。

来访者大都是那些遭遇不公平却无处伸张的人们。他们在四处碰壁之后就会想起报社ุ。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认为ฦ报社应该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我也希望是这样。在那个时候,“话语权”是一个很流行的词。我把这个词理解为一个麦克风,谁握着它谁的声音就大。一般情况下,它并不属于那些“草根”。但“草根”们无຀计可施时,通常会一厢情愿地把报社当成他们的麦克风。

我知道,许多时候报社并不能为他们充当“麦克风”。就算有能力为他们提供帮助,记者们还要在付出努力之ใ前考虑一下那件事情是否有“新闻价值”——当然这也无຀可厚非,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报社就像是个ฐ商人,它必须考虑投入的时间和精力能否为它换来读者的注意力,就像一个水果贩子在进货前要考虑是否有人会买。

我曾经接待过一个因为房子被强行拆迁而无຀处可去的老人,结果花了半个小时才说服他不要跪在地上说话,接着又花了半个小时说服他回家去等消息。那ว个看起来走投无路的老人给了我巨เ大的心理压力,而对方偏偏以为他遇见的是一个ฐ愿意并且有能ม力帮助他的人,这更使我感到难以担当。我说过,我只不过是一个接线员。

在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接待来访者的情况下,我们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办法:抓阄——两张扑克牌,其中有一张是黑桃a,它代表那个倒霉的人。

那一次,肖彤抓到เ了那张黑桃a。她用了5分钟抱怨自己的坏运气,又用了5分钟掏出化妆包修补脸຀上的妆,然后才嘟嘟็囔囔地下楼去了。

说实话,我对这个ฐ同为接线员的女人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有些厌恶。她已经2๐8岁了,但说话时似乎总是在努力扮演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一次,她看到办公桌上有一只蟑螂爬过时,捂着脸捏着嗓子夸张地大叫:“哎呀,真的好恶心呀!”另外,除非你是她的丈夫,否则你不要想看清她的本来面目,因为她每次出现时脸上都擦着厚厚的粉,就像是戴着一副面具。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差点被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道熏得闭过气去,后来习惯了才感觉好些。

我对她缺乏好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是崔哲的老婆。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她是因为有一个担任报社ุ社会新闻部主任的丈夫才获得这份工作的。平时总跟肖彤在一起聊天的张萌告诉我,肖彤是主动要求来报社工ื作的,因为她是一个疑ທ心很重的女人,她只有在能ม够随时监视自己丈夫的地方才会获得安全感。崔哲起初ม想让肖彤在社会新闻部当记者,但人力资源部投了反对票,因为她根本无法通过报社对记者的学历要求——肖彤的简历上说,她只读到了高中毕业。后来,崔哲只好让她到新闻热线值班室里来当一名接线员。

但是,即使是“高中ณ毕业”这样一个学历,肖彤都说了谎。

我有个朋友叫刘珍,她是报社人力资源部的普通职员,每天负责抄送文件之类的工作。她平时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情就是打听别人的恋爱史。她告诉我,事实上,肖彤只念到高中二年级就辍学了,后来在一座大厦里开电å梯。崔哲在暑假实习๤期间去那座大厦里采访时认识了她,随后开始了恋爱。

刘珍说,在这个报社ุ里,除了高层管理者之外,包括部门主任在内的员工全部都是聘用制员工。他们与报社的关系只是一份两ä页纸的聘用合同,一般不迁户口也不调档案,甚至连各种保险都可以不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各种“裙带关系”而进入报社工作的人实在太多了。

刘珍还说,在人力资源部看来,每一个被周自恒或部门主任选中ณ的应聘者都有某种背景,但他们不会追问那些背景是什么。当他们失去追问的兴趣时,自然也就不会关心那些应聘资料的真实性了。更何况,即使知道其中ณ有谎言,由于对那些“裙带关系”的忌惮,他们也不会对此做些什么。

肖彤就这样成了我的同事。但是,即使是在接线员的岗位上,我认为她也不算称职。有一次,张萌悄悄对我说,如果我心情不好或者在值班室里呆得乏味的时候,可以去偷偷查看一下肖彤的新闻线索记录本,这样就会开心一点。

我照办了。结果我现里面的记录大都前言不搭后语,其中ณ有一条是这样的:“厨房里的煤气罐爆炸了,着大火了,我已经死了,急救车把我拉走了。”

就像陈敬所说的,我当时就笑了。我边笑边想,肖彤一定是“活见鬼”了。不然,那个人怎么เ会在死后还打电话向报社报告煤气罐爆炸的事情。

我还现,肖彤的记录本上有很多错别字。有时遇到เ不会写的字,她会用一个问号来代替。比如,她曾经这样记录一件事情:“有辆拉着???的相式货车翻倒在路边的沟里,起火了,司机被卡在驾驶坐上。”

我很快就认出了其中ณ的两ä个错别字,她把“厢”写成了“相”,还把“座”写成了“坐”。但那三个问号代表什么?

我、陈敬和张萌曾经对此进行了一次小小的竞猜活动,奖金是2๐o元钱——谁猜对了,另外两个人将为此损失1o元钱๥。

我猜的是“汽油桶”,陈敬猜的是“煤气罐”,张萌出人意料地猜了“大白菜”。她很有道理地分析说,也๣许货车上装载的货物与起火原因无关。

我对这次竞猜的结果毫无把握。我认为,这三件东西肖彤都应该会写。但当时我实在没有办法搞懂那三个问号究竟代表什么。

后来,我们为这个小小的赌局去问过肖彤,答案揭晓了——聚乙烯。

我问肖彤:“你为什么เ不让他(打来电话的人)在电话里告诉你这几个字怎么เ写?”

“那多丢人呀!”肖彤说。

“‘聚’字不会写,‘烯’字也不会写,‘乙’字总该会写吧?”

“我不知道是‘已经’的‘已’,还是‘甲乙’的‘乙๗’。”肖彤不好意思地笑了。

呵呵,关于肖彤的轶事我就介绍到这里,如果我和你都有足够的时间,我会让你因为ฦ她的那些小错误笑起来没完。但是,接下来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交代。在接下来生的那件事里,肖彤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弱者,她有足够的理由抱怨老天不公。无论我对她是否抱有好感,在那个ฐ时候我都必须同情她。我相信你也会有同感。

那一次,肖彤下楼ä接待的是一个3o多岁的男ç人。根据肖彤事后的讲述,那个ฐ看上去有些神经质的男ç人先是对本报进行了一番恭维,然后又对她的长相和气质进行了一番๘恭维,当他现已经没有什么เ好恭维的时候,就开始给她讲故事。

他说,他花了7年时间搞了一项“明”,为此他丢了工作并使妻子离开了他。但他对这些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他的“明”有没有人懂得欣赏。

他说,这项ำ“明”如果推广开来,必将带来一场新的“技术革命”,必定“利国利ำ民”甚至“利于全世界”,每年至少能为国家节省十几亿甚至几十亿元的能源开支。但问题๤是,世界ศ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有长着慧眼的“伯乐”。在他找过的有关部门里,没有人现这项“明”的价值,甚至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现它的价值。当然,专利局也并没有对他的专利申请表现出兴趣。

他说,如果这项ำ“明”没有获得推广,那么他7年的努力就白费了。更令他感到痛心的是,他将为ฦ此损失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机会。如果他的梦想破灭,他的一生也就因此而没有价值了。所以,他希望报社有远大的目光,能够充当那个“伯乐”,用至少一个ฐ版面来宣传他和他的“明”,使他达成这个目标。

他还说,报社如果这样做了,一定会被载入史册。

尽管这个男人越说越激动,但是在报社里,这个故事真的没有什么新า意。我曾经接待过另一个“明家”。那是一个自称能用自己้“明”的新技术使水变油的家伙。他拿出了一叠专利文件(后来证明那是他伪造的)企图说服我对他的“明”充满兴趣,进而去说服记者采访他。我装着欢欣鼓舞的样子把他送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把他所说的当真对待,也没有记者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后来,那个家伙去了另一个ฐ报社继续游说。他成功了。那个报社用了一个ฐ整版的篇幅热情洋溢地为他的“明”欢呼。那个家伙后来在城乡๥接合部的一个ฐ公共浴室里吸食白粉的时候被警察当场抓获。在他向警察交代他的“明”只是用来骗钱以保证他买白粉的支出之后,那个报社不得不又用了一个整版的篇幅来介绍这个骗局。当然,之前那篇热情洋溢的文章在后一篇报道中只字未提。

我起初认为,肖彤所面对的“明家”也极有可能是个骗子。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骗子,却比骗子更可怕。

肖彤后来告诉我,在听那个“明家”讲故事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不耐烦,并且在他准备详细阐述他的“明”之前,就屡次试图打断ษ他以便赶快离开。

“明家”大概觉察到了她的不耐烦,他接着说,如果这项明不能被推广,那么他就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这个世界ศ让他伤透了心,他应该去另一个真正懂得“尊重人才”和“尊重创造性”的世界里寻找他的价值和尊严。

后来回想起这句话时,我认为它已经透露出了一个危险的信号。根据我的判断,“明家”的精神状况有些问题๤(事后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是一个偏执型精神病人)。但是,当时我并不在场,不能在那件危险的事情生之前就对肖彤提出警告。

事实上,肖彤在听到那ว些话时并不为之所动。她急于躲开那个看上去有些癫狂的男人,于是很不客气地对他说:“那你就去那ว个世界里寻找吧。”

接着她站起来准备离开,接着那个“明家”翻脸了。他上前一步,从背后用左ุ手勒住肖彤的脖子,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拽着她来到了一楼大厅,大声吼叫着要求见报社领导。

4๒个保安企图从背后悄悄靠近他时,被他挥舞着水果刀喝止了。他说,如果报社不答应报道他的“明成果”,他就会割开这个女人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