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在帕森霍芬不必太过拘谨，可他还是打扮得丝不苟：黑西装ณ里面的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被扣好，领口系着黑色的领结，俨然副音乐会的正式打扮。
“殿下，我们开始吧。”
库拉克说着，将琴谱翻到快速练习曲第十条——那是苏菲在半年以前中断的进度。阿尔贝蒂低音和弦，哆嗦咪嗦的往复循环。
苏菲有片刻๑的恍惚。
她坐在宽大的琴凳中央，因为个子太小的缘故，悬空的双脚๐够不到地面，晃晃悠悠地下下踢着琴凳——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เ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蓦然间纷至沓来。
当指尖触到黑白相间的琴键，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旋๙律也点点从生涩变得流畅。
“想不到殿下在没有课的时候也记得练习，这条竟比半年前弹得还要好。”库拉克微微颔首。
“那接下来我们练什么？”
“如果殿下您能再弹遍，速度再稳定点就更好了。”
“嗯。”
“如果殿下您能再弹遍，跳音再轻巧点就更好了。”
“如果殿下您能ม再弹遍，指尖和指腹触键转换得再清晰点就更好了。”
“如果殿下您能再弹遍，哆嗦咪嗦循环的感觉再强烈点就更好了。”
“我讨厌车尔尼！”
苏菲喊着，毫无预兆地将十个ฐ手指伸开，狠狠按在键盘上——突兀而杂乱的噪音响起，接连不断。
喊过之后，她愣住了。
同样是这本标号为299的车尔尼快速练习曲，同样是第十条的阿尔贝蒂低音，白色的窗棂，黑色的钢琴，明晃晃的阳光她再次，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小公主ว？”
“啊？”苏菲回过神，习惯性地用手背抹把脸，才发现脸上其实并没有泪水。几个深呼吸之ใ后，她终于想起母亲的叮嘱，仰起头看向自己的老师：“我能不能不练车尔尼？”
“这是基本功，殿下。”
“可练习基本功不是为了弹曲子么？”苏菲不服气地反驳，“不练车尔尼，我也能弹曲子。”
当双手重新放在键盘上，哆嗦咪嗦的和弦再次响起，流泻的旋律却已๐经改变。清朗活泼的快板，质朴却又绮丽，带着天真而明媚的温暖——
第16๔号钢琴奏鸣曲，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殿下——”
库拉克伸出手虚盖在苏菲的跳跃的手指上，“我希望您能ม暂时停下。”
“为什么？”苏菲咬住嘴唇。
事实上，小公主偏爱莫扎特并不是什么เ秘密，这首标号为ฦ545的奏鸣曲就是她的最爱之—。她直以为自己对于莫扎特有着某种特殊的崇敬和默契——而现在这种情感被轻易否定，令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轻慢和侮辱。
“殿下您觉得自己弹得很好吗？”库拉克并没有回答，而是这样反问道。
“”
苏菲依旧咬着嘴唇。在某段记忆里，她曾经着迷般地练过莫扎特——虽然她从未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天才的境界，但每当那ว样甜美真挚的旋律在指尖脉脉流淌，都会给她带来莫大的慰藉。
那样的旋๙律总会跟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联系在起，比如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比如夏季清透的雨丝，比如枝头随风摇摆的花苞，比如笑容纯净的婴孩
无论多么浮躁的心灵，总会在这样的旋律中沉静下来；无论多么绝望的旅程，总会在这样的旋律中看到光亮。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她只能弹好首曲子，那么那ว首曲子的作者，定是莫扎特。
“莫扎特把这首曲子归在‘为初学者而作’的类中，就定是简单的吗？殿下您或许忘了，它的副标题虽然是‘简洁的奏鸣曲’，却是莫扎特晚期的作品。”
“可是——”
“没错，您弹得很熟练，可以说是流畅。如果殿下能够原谅我的直白，很抱歉——您刚才的演奏当中，赌气的成分有多少，炫耀的成分又有多少呢？”
“我”
“莫扎特是温暖的，但您有没有想过，是阳光的温暖，月光的温暖，还是星光的温暖？所谓质朴，是不加修饰的质朴，还是大巧不工ื的质朴？那些欢乐่，究竟是天真的欢乐，还是历经磨难仍然不失的赤子之ใ心？”
“”
“而且殿下您或许没有注意到，左ุ手哆嗦咪嗦的阿尔贝蒂低音，仍然不够轻巧。”
熟ງ悉的旋律重新响起，同样是莫扎特第16๔号钢๐琴奏鸣曲——微小的细节中ณ，完全出乎意料的处理，连接，停顿ู，跳跃——钢๐琴在说话，心弦被拨动，苏菲第次，对这位老师生出了心悦诚服之感。
“好吧，库拉克博士您说得对。”她叹口气，连称呼都不自觉地变成了“您”，“那ว么，我要把车尔尼练到什么เ程度才行？”
“不会太难的，公主。如果您能ม像喜欢莫扎特的半样喜欢车尔尼——不，或许三分之就够了。”库拉克笑了，这个ฐ笑容使他本来略显严肃的面容带上了丝亲近的平和，他将双手放在钢๐琴上，把快速练习曲第十条弹了遍，“像这样就行了。”
“可是车尔尼的练习曲又枯燥又没意思的，我能ม不能换本教材？”苏菲仍然不死心，看到เ库拉克的笑容，她胆子大了点，眨眨眼睛建议道，“同样是手指练习，我觉得巴赫的平均律就不错。”
“没问题。等您练完车尔尼手指轻巧的艺术，我们就练巴赫的平均律。哦对了，殿下——”
库拉克又笑了，再次见到เ这样的笑容，苏菲忽然有种不妙的直觉——
“不知道我有没有说过？我的钢琴老师，就是车尔尼先生。”
小公主的计划
三天后，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带着内奈和茜茜出发了，而可怜的苏菲却被困在帕森霍芬的城堡里，遍遍地弹着车尔尼的练习曲。
“不行，我定得想个办法”
“您要想什么เ办法，殿下？”
“呃”苏菲头皮紧，不自觉地噤了声。她觉得这位库拉克博士定是母亲专门找来整治她的，明明看起来并不严厉，交谈时也和颜悦色，就连指出她的错误，语调也总是轻缓沉稳的——然而他本质上，却是个ฐ最标准不过的日耳曼人，认真到丝不苟，严谨到有些严å苛，对待工作和钢๐琴总是追求到极致。特别是他肃起神情不笑的时候，总是令她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我是说我得想个办法，把这首曲子弹得更好。”
“您不必这样担心，我可以提供点建议。”库拉克温和地说，并没有戳穿苏菲的小把戏，“琶音转指的时候如果您能更多地依靠手腕而不是手臂的动作，相信会有不小的进步。”
“谢谢。”
苏菲虚心地表示受教，心里却已๐经急得快要抓狂了。算算时间卢多维卡和茜茜差ๆ不多要到伊舍尔了——如果再不出发，定赶不及了！
“马克斯，伊舍尔来电报了，是茜茜发来的！”
约翰贝茨马克尔先生边说，边拿着电报走进大厅，高声的话语让坐在钢琴前的苏菲也听得清二楚。他是维也纳的店老板，来慕尼黑进货的时候顺便探访老朋友马克斯ั公爵——虽然公爵夫人对这位客人并不热络，却并不妨碍公爵殿下三天两ä头邀请他来参加城堡里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