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恍恍惚惚地跟进来，浑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贵人公子止了笔，身后随侍笑嘻嘻地捧上一盏茶，随手将画ฑ卷揉成了团，“公子，你这一画就画了一个多时辰，李大人早都走了。”
“走便走罢，”公子不在意地啜了口清茶，见老大夫一脸心疼地盯着那一团，不由摇头笑道：“一凡尘俗物耳，先生着相了。”
救火的人有，奈何一桶水泼上去——
滋啦！
“拿银子来了，算不算喜事儿？”
“算，算，姑娘是雅人，这当然是大喜了！”
她却不答，指着前面道：“有家绸缎庄子，正好，就这儿吧。”
四个婆子扭头一看，同时变了脸色，“不行！”
亏得杏子手快，才保住了剩下半碗，“这可怎么办，衣裳๙全脏了！蓉儿姐，快去换换吧。”
“不换了，再不干活，嬷嬷又要骂人了。”
那是一座三层小楼，就着苟延残喘了一路的风灯，正正看清楚上头那镶金底儿的大红匾额，三个ฐ大字铁画银钩，在这荒僻之地也算气派，偏生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下作气儿。
——教坊司。
谁也不会想到，她拼了命逃脱教坊司，竟一转身玩儿起了回马枪，躲进了更加乌烟瘴气的勾栏院里。这一招灯下黑，是她如今最稳妥的去处，也是唯一的去处。望着这间逼仄简陋的小柴房，文初ม伸个懒腰，多熟ງ悉的地方啊。
碎石头垒的床，稻草湿漉漉地铺在上头，墙角柴火堆的满满，紧吧的放个屁都能崩着脚后跟。阴暗，潮湿，腐朽，同那见鬼的十年岁月如出一辙。向后一仰，咣当一声，整个ฐ人倒在铺上，深吸着这发了霉的空气，竟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真贱。”她暗骂一声，自嘲地摇摇头。
哒哒哒——
外头有脚步踩着冰雪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应该是“舍友”回来了。
文初ม调整好脸上的肌肉，让自己้尽可能ม的低眉顺眼表情龌龊，如同每一个勾栏院里的龟公一样。然而这“低眉顺眼”的表情还没调整完毕，一眼瞧见走进门来的少年身影，立刻自动转换成了“横眉立目”！
“小王八蛋！”文初竖着眉毛，一个高从铺上跃起！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麻花般拧压身下，青涩中略显阴沉的少年脸庞挣扎着从她剪刀脚๐中抬起，显然想看清楚这招呼都不打就上来拼命的狠人是谁，“你……”他瞳孔一缩。
“认出来了？”文初冷笑一声，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这个少年，正是道观里“拿她钱财见死不救”的小子！那日雪夜昏黑，今天借着淡淡的日光，总算将他的脸看了个清楚，就连文初都不得不说一句，这小王八蛋长的倒是不错。
肤色微黑，剑眉浓长，眼神如鹰，因为ฦ极其的瘦削而显得眼窝深邃，竟是十分的峻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他的身量了——太瘦，瘦到เ颧骨深深突起，颊无三两ä肉，身上骨头一根根硬而凸，这么压着，仿佛随时都能ม一戳戳死她！
少年挣了两下，没成功，干脆眼睛一闭，“你还没死？”声音粗哑，带着变声期的刺耳，实在不怎么好听。
她受不了地掏掏耳朵，“小子还敢横！”
啪——
脚丫ฑ子朝他脸上一踩。
少年浑身一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小豹子，不过只片刻便松懈า下来，逆来顺受般平静，“没钱。”
“放屁！”
“没钱。”
“那钱呢？”
“没钱。”
“……”
反正不管她怎么เ问，对方就是一副“你耐我何”的死猪劲头，这么躺在地上破罐子破摔，任她压着一脚๐一脚往脸上蹬，连挣扎都免了。文初几乎被气笑了，想了想，还真没什么เ好办法对付他。
送官？别逗了，官府不逮她都对不起自投罗网。
胖揍？这倔犊子的脸都快被她踩平了，还不是一样。
况且她两次毒发内力十不存一，这少年手底下也是有功夫的，她靠着先发制人将他制住，到底能撑多长时间都拿不准。显然他也正是考虑到这些，方才这般有恃无恐。
文初ม心下暗恨，一丝杀意划ฐ过心头——如今一切窘境全因这小王八蛋而起，天高任鸟飞的自由á没有，反倒笼中鸟般被困在了这里。通缉缉拿，危机环肆，一旦这小子自由á后落井下石……
少年霍然睁目！鹰一样的眸子里警惕深深，文初ม眯眼瞧着他，就仿佛看见了一只尚未长成的野兽，色厉内荏地撩开了爪子，“小子，别紧张，咱们打个ฐ商量。”
像是感觉危机解除，少年也收起獠牙，“你说。”
“你把银子还了，就当没见过我，咱们两ä清。”
“你不怕暴露行踪？”
果然，他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买卖么，自然要承担风险。”
对方却不怎么相信，只盯着她瞧，似乎在判ศ定这话真伪。文初也不催，任他皱着浓眉权衡利弊，过了良久ื，他重新闭上眼，“没钱。”
文初：“……”
真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文初松开他站了起来。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眼神骤狠！文初却先他一步冲至身前，一拳狠狠砸中他肚子，少年猛躬下身咳嗽不止，文初又是一拳，趁他伸臂格挡，拳头换了个ฐ方向从下三路灵蛇般上挑。
嘎嘣๑——
有什么塞进他嘴里，不等反抗，捂住他张口欲吐的唇，扯着头发往后一仰——咽了。
做完这一切，文初才拍拍手退后两步，心情很好地欣赏他阴鸷的脸色，“非得下毒才老实？”
少年死死盯着她，“你说谎的。”
文初耸耸肩，“不信无妨，三月后毒发你自然知道真伪。”说完，伸着懒腰倒在铺上，将大开的空门暴露在少年眼中，似是完全的有恃无恐。然整个人却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这小子心黑手狠，不得不防。
“算你狠！”终于，她听见少年不甘的咬牙切齿，后头又低低嘀咕了一句，轻的她几乎ๆ听不见，“文家一门四杰，竟出了你这卑鄙小人。”
文初心下一颤，面儿上只作寻常，“吆，听你这意思，对我老爹和哥哥挺崇拜啊。”
少年冷哼一声，明显不想搭理她，走到一侧坐下。一个坐着，一个ฐ躺着，竟一时没人再出声，四下里静谧非常，唯有风声刮擦着颤悠悠的木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过了良久，文初头枕双臂，笑着轻轻道：“不管你那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些银子……”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想起如今身无分文的窘迫现状，咳嗽一声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算姐送你”咽了下去，改成了，“可以……慢慢还。”
少年扭过头，深深看着她的目光十分之复杂，若要文初来解读，大概就是“就你这穷酸样儿以前真的是个贵女？”于是穷酸女恼羞成怒，立弹而起，一巴๒掌拍过去狠狠撸过这小子的头！
“小王八犊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