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用说的。”
“那ว还用说的。”
连三爷拎了瓶酒，哼着小曲迎面走来。他刚上初中ณ的小儿子在身后紧追。“三爷，吃饭了么เ？”连金成道。“没吃呢，你回来了。”连三爷道。他的小儿子扯住了他的衣襟。连三爷望他一眼，嗔道：“你别跟我说你需要钱。”小儿子睁大眼睛道：“爸，我的伙食费的确没了。”连三爷道：“怎么เ会那ว么快，好像老子给你没几天。”小儿子道：“半个多月了，爸。”
“哎，最近夜市老是亏，忙得晕头转向的。连你的事都忘记了，下回你问你妈要吧。我的钱全在她哪里。”连三爷所谓的夜市就是夜里上赌坊。
“嗯。”
连三爷摸摸口袋，掏出一叠钱，甩得刷刷响，道：“给你两ä百块，一个半月的，够么？省点用，听说你小子喝水都加冰糖的。”
“学校的水苦嘛。”
“人家倒不苦，就你小子娇气。”
吃饭的时候，连父不在家。连母说八点多钟花月湖来人叫连父去挑鱼，估计回来要迟些。但吃完饭好久都不见连父的踪影，连金成提议送饭去。连母整理好，准备出门，连金成说他送去好了，反正离上学还早。
花月湖离连金成家有几百米。连金成提了篮子走在风波路上，愈走心愈沉，父亲身体衰弱多病痛，都快半百的人了，还要干这种要命的苦力。挑鱼工作是从小湖的网兜里把鱼担到เ公路上，沿途尽是山野陡坡，非常耗体力。工钱却很低，干一天活挣来的钱只相当于连金成两天的伙食。
走过一半路，路边的醉心亭里坐了位算命先生，手拄一面幌子，上书两行字“一条明路指君去，半点疑难问我来”。旁้边围了几个村民，好像询问着自己的赌运。算命先生半眯着眼，拨指掐算，嘴里念念有词：“下个礼ึ拜三至六，那几天造化好，一天能挣几百块。”一个村民口吃道：“真的，真的灵验么？”算命先生眉毛一竖，顶有把握道：“放心好了，什么事，老子说了算！”这刹那间，连金成感到เ父亲的形象十分高大，父亲从不赌钱，他没什么本领，可是他从不怨天尤人，甚至幻想或者真干一些勾当使自己暴富。他只正正当当的挣钱养家糊口，日子平淡没有行尸走肉，但乐观地活得真真实实。
到了水库，只见空地上停着几辆鱼车，几个ฐ脚๐夫坐在空地上呼呼喘气。却不见父亲的踪影。连金成一个人走到沙滩上，倚在石栏观望。江中游动着几只小船，几位姑娘划着竹筏滑过波面，湖面映出很迷人的倩影。岸边坐满了钓客，衔了香烟，悠闲地垂钓。台阶有些短裙女人，光了白足，在洗她们的小衫子。阳光正强烈，湖面游戈着黑压压的鲈鱼群。不久ื，连父挑了一担鱼从一块岩石后转出。连金成叫声爸爸，上前帮他卸下担子。说歇会儿吃了午饭再担。连父说今天要鱼的人太多了，脱不开身回去吃饭，撩起上衣，蹲下不住地喝水。连金成见他浑身淌汗，头都湿透了。心里说不尽的难受。
连父吃完饭，吩咐连金成先回，自己可能忙到天黑才能回去，晚饭加点菜，吃了快去学校，用不着等他。挑了担蹒跚的往前走。连金成一阵黯然，本想叮嘱父亲爸你注意身体，但寻思这些话较适合电话里说，两个ฐ大男人当了面终难启齿。
“连金成。”彼岸传来个声音。
连金成提了篮子，看见对岸有个人影朝自己招手。走近了，辨清那ว人是老吉。他站在一棵松树边，面前摆张桌子，对面垂了幅山水画。“文学家，写作呀？”连金成笑问。“我哪会写什么เ作，只想画幅画ฑ。”老吉道。老吉在小镇一间纸厂当门卫，业余爱好画ฑ些画ฑ。他在厂大门抽烟喜欢划火柴，绝对摒弃打火机的，他觉得这样方有上流人的风度。他抽烟时喜欢一手夹烟，一手握着火柴盒。有几次给来客登记，燃着的烟和火柴盒误放在一只手里，不慎误点烧了几回手掌。他看书有点学问，同和连金成读初ม二时，告诫连金成说生活对人开的玩笑是注定了的，没人能确定明天的事，我们只能ม笑脸面对每一天。这看法大半是受到เ他父亲的事的启。他父亲去年了财，但很担心公安局的上门来访，后来终于被抓并判入狱去了。他说人要能驾奴自己的意志，不然随时都会出乱子的。他个人的生活节奏就控制得很好，看似杂乱而有章，看似动荡却平静。
“最近过得如何？”连金成问道。
“不都一样，没一刻安宁，我爸那边的债主老上门追债，我妈成天哭哭啼啼的。世态炎凉如此，有什么法子？”老吉叹气道“你爸还有几年出来？”连金成问。“三年，老头子做那买卖，把一家都连累็了，”老吉道，叼了烟，取过画框，“对了，放几天假？”“两ä天，下午回去了。”连金成道。
“有车去么？要不我送送你。”
“谢了，有趟中巴๒进城呢。老吉，别ี想那么多，好好干活。”
眨眼度过周末，连金成踏在返校的中巴上，略感到凉意。此时秋风正起，南国悄然向中秋过渡。到เ校时近黄昏，许文杰约了连金成去踢球。看台坐了几对情侣，喁喁私语的好生亲热。两人不幸进了疯人队，队友高头大马横冲直撞，都热衷于表现，极少传球，单枪匹马的就直奔对方球门。当然球常丢，他们也互相借故，极言可以原谅的。然而连金成的传球失误则常常受到เ指责，因为这球在他们看来如果传到他们脚下应是个ฐ妙传，以他的度和过人十拿九稳能得分的。不过有一点需要指出，就是他们射门常抱怨对方球门太小，让对方断ษ了球又指斥对方其实犯了规的，拼抢没球德。所以不多久，连金成就厌倦了。许文杰也要走，说给哪个兔崽子铲伤了脚髁。
事实证明那天茶馆包厢里那个人果然是刘副。连金成再次接受这个事实愁闷了半天。梁佑说这种事他见多了，用不着奇怪。
不知不觉过了几个ฐ礼拜。在这几个礼ึ拜里，连金成横了心刻๑苦学习。每天早起晚睡，一改昔日的作风。日子看上去挺充实。连金成也重新现了自己้，惊讶起自己的定性,做什么都能立即收敛了身心去做。只是他身心很痛苦，他压抑了性情做着自己并不喜欢做的事。成绩虽提高了，但终究这不是他的志趣所在。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一天清早，天色还迷朦，他到เ雾江去跑步。在缘江路上，清新的空气夹了水气迎鼻而来。眼前江面渔火闪烁，竹筏上盘坐着几位心境怡然自得的老者。但见他们手持钓竿，沉醉于灯光下的湖光山色。连金成触动内心，想他们以这种方式享受日子的美好，无形释放生活工作的压抑了。自己所以疲倦，原来不就是不懂寻求释放么เ？有了这个现，他的生活就有规律有朝气多了。
这天他照例到雾江去跑步。四下隐藏了蠢蠢欲动的诗意和情意。杨柳畔ึ亭立了位白色裙子的女人，拢了拢头。赤着纤足，一双高跟凉鞋错乱ກ的扔在草地上。连金成一个ฐ人跑着，风中ณ柳叶挡了路灯，小路愈显得黯淡。在他前方，奔跑着一群校体育生。教练骑了摩托车在身后追撵。
跑尽缘江路，连金成便趴着栏杆看江中游动的渔火。远处黝黑的山峦隐隐传来列ต车的隆隆声响，一道火在山腰掠动。休息一会，回头往学校走，东面空旷的原野亮了车灯，郑轩下车来，掏出支烟，背靠着车门点着了，一阵吞烟吐雾，重新给车子打着火。连金成想他为ฦ何来这儿，好奇的望着。只见郑轩拎了网兜走到沙滩上，从一堆草丛中提起支钓竿，缓缓的收线。连金成走近道：“搁夜钓ี啊？”郑轩昂起头，笑吟吟道：“原来是你小子，你出来干么？”连金成道：“到เ缘江路跑步。”郑轩语重心长道：“金成，以后少去那ว地方，最近哪里常有人情死，弄得附近的民居人心惶惶。”连金成道：“是年轻姑娘么？”郑轩道：“不晓得，反正是江边那一带廊的，都是些异乡女子。大概挣不到钱，又给男人骗了色，他乡郁闷，想不开。”
另一支钓竿吱吱作响，郑轩大呼大鱼上钩了，可是线车摇了一阵，摇不起来。连金成在家乡的花月湖钓ี鱼也有许多时日，知道是上钩的鱼负痛乱闯，以致使钓ี线缠住了水底扎根的东西。问郑轩道：“你会水性么？”郑轩道：“不会。”连金成想虽然自己会水性，但不谙这地方แ的水下环境，区区一条鱼犯不着以身涉险。于是道：“那钓线只好剪断了。”接过钓竿拉几下，钓钩出乎意料牵了上来，钩๗上挂了几片鱼鳞。郑轩惊道：“让它跑了。”
回校上第一节课，郑轩迟到了十多分钟。地理老师为了体现威แ严，挡在门口问他缘由。郑轩道：“本来我很早就出了，但是由á于堵车，乘坐的又是四轮，绕不开道，这才迟到เ的。”地理老师镇于他说的四轮，以为是辆私家车，心里沉吟这小子居然用四轮送来上学，家境是没说的了。这样的人物自己还是不惹为妙。待郑轩话音刚ธ落道：“回去坐好，下次来早点。”
连金成对地理没什么兴趣，听着烦闷，想找点东西消磨光阴。浏览一下地理课本，端量其中几幅山水图，陡然有些感触，寻思做诗。凝视天花板片刻，思路畅通，一挥而蹴：
东去，不羁的心
敢问那条通往天涯的小径
哪怕浑身只有一滴血还泛着阳光
曾经哪里有我忧郁๗不决的见证和遗落的衰老的青春
可是我已决意一往无前,于是
负了沉重的背包启程
路过大海，惊涛溅碎了每个月十五的圆月
老渔夫告诉我，孩子，你快回去
哪儿不是你们这种血气方刚ธ的年轻人的
我烂漫地笑了笑，老渔夫仰天长叹
途径高山，小鸟的啼叫绽开了夕阳的笑脸
樵夫告诉我，孩子，你徒劳了
哪儿本没有你的梦想，当年我也是——
我笑说梦想本是创造出的，怎么能说没有呢？樵夫不语
转过寺庙，杳杳的钟声震撼着我小小的心灵
白眉老僧告诉我，施主，万万去不得呀
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还跟我说什么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大道理
我说谢谢大师点化，只是人在旅途，身不由己
白眉老僧双手合十，我看到了茫茫的一片紫烟
罩住了我整个ฐ世界
这能叫诗么？连金成怀疑ທ了。
晚上放露天电影。现在的露天电影成了观众带爱情色彩的活动，许多人借此向恋人暗送秋波。同学们络绎不绝的搬椅子到操场去，连金成坐在教室里，想先完成了作业再去看，免得看完电影有什么希奇古怪的感想没能及时处理好。许文杰深埋着头，焦急地看一本什么书。连金成托他帮自己占个座位，自己可能迟点去。
窗外的花园，于婷和一个矮个女生说话。连金成清清楚楚的听在了耳里。于婷道：“见过你几次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那女生道：“我叫黄秋。”于婷降低声调，轻声软语道：“黄——秋，听起来蛮诗意的嘛。”“于婷，原来你在这儿，怪不得老找不到你。”连金成的耳边响起一阵极轻柔婉转甜美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染了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连金成禁不住抬头向花园瞧去。草坪上升起的一片轻水雾后面亭立着一位容貌清秀的红衣姑娘，她扎了头，完美的身段当着夜风，毕露无遗。连金成的心怦怦地跳，多瞧上几眼，可惜夜色朦胧，看得不甚分明。于婷上前和她搭话，连金成感觉听她的声音诚然是一种享受，这样如痴似醉的楞了好久。
教室里灭剩一盏灯，连金成一个人呆坐着，背紧靠着椅，神魂颠倒。过了一会，许文杰跑了回来，叫道：“傻坐什么，快去，电影开始啦。”
放映的是一部解放时期的战争片，连金成一点兴致也没有，满脑子都是红衣姑娘。
连金成的内心受了生平大刺激，接连几天像在梦游。这几天里，他做功课心手不一，心里时常痴痴笑，满腔浸ฤ了蜜。时而又眉眼深锁，愁肠百结。为ฦ何会这样呢？连金成知道全在红衣姑娘，左思右想半节自修，旁敲侧击的向于婷打听她的名字，终于知道是个ฐ叫刘莎莎的女孩让自己困惑。便决定写封信去，交个朋友。苦于情感澎湃激动，不大会表达文字，情真意不切了。马丁伊甸è不是只差把握不住飘忽不定的神韵而没法把来自情人的狂热爱情诗如意的表达出来么？所以信写成后，连金成见自己的感受多半让文字歪曲了。在信里，有一段还算明晰：你纤小的背影，在我的视野里渐渐萌生了光泽。终于有一天，我现自己的生活不再是一个ฐ人的。
当天夜里，连金成思前想后，斟酌信如何送去。本想叫于婷送去，但太公开了，不够保密，与自己送上门没什么เ两样。万一给刘莎莎拒绝了，岂不遭众人拿做笑柄。相对来说，邮寄就足够安全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有自己้和刘莎莎两ä个人知道。
信寄出后，连金成的心宽了好些。想恋爱真是折磨人的。默默期待回信。过了一天，于婷去门卫室取信回来，连金成料想此刻刘莎莎应收到信了，不知有何反应。之后几节课的课余，连金成格外小心，有事没事都跑到เ教室外的过道。他在信中告诉刘莎莎，自己就是某班坐在后排东的男ç孩。生怕她看完信下课来打量自己，再做是否回信的决定。上午最后一节课，连金成查看同桌的摸样，打算这几天与他换个ฐ座位。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感觉这小子的形象比自己还稍逊一筹的，只好作罢。
下午第一节课，讲的课漫无边际，沉闷异常。连金成沉沉的进入了梦乡，下了课也没苏醒。醒来第二节课已๐上大半了，倒暗惊好几分钟，想刚才下课不知刘莎莎是否下来了，有没有瞧见？要是真看见了——
这天下了晚自修，连金成正收拾课本。于婷小跑进来，妩媚的笑道：“连金成，花园假山边有个人找你哩。”连金成一惊，没缓过神，于婷已经走开了。连金成迟疑ທ的往花园走，转过一条小道，踏上了鹅卵石花径。假山近处的杨柳沐浴着一片清幽的月光,ไ嗤嗤几声甜笑，走出一个ฐ姑娘来。那ว姑娘裹一条长腿蓝ณ裤，一件白衣。月光下露出一张嫩白含笑的俏脸。连金成忆起隐约是那天夜里红衣姑娘的容貌，莫非是刘莎莎？连金成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是连金成吧。”姑娘走近了，声音很轻柔。“是，我是——”连金成察觉自己้该死的嗓门在颤抖。“你的信我收到了。”刘莎莎微微一笑，空气染了一股清新的气息。连金成借机睨她，只见这一笑使她笑靥四围的肌肉舒展得像海ร面轻轻泛起的波纹。她微垂着眼，秋波融融，现出了汪汪海水的一片湛蓝ณ。眉毛疏ຕ落有致，带了几分楚楚可人。连金成险些完全倾倒，忙暗自把持，现在是说话自我表现的时候，万万不可一时情动出了乱子。至于这些情调氛围，回去慢慢重温旧梦也不迟。“你把邮票贴错了呢。”刘莎莎浅红的脸泛上一片红晕。“不是那个位置么？”连金成惊道。刘莎莎抿了抿嘴，笑道：“位置对了，邮票贴颠倒了。”“贴颠倒有什么不妥么？”连金成压根儿弄不明白，惴惴的问道，垂手侍立，做个好听者。刘莎莎红了脸缄默不语，连金成忙打破僵局，扯开话，找些别的话题攀谈。刘ถ莎莎似乎对每件事都很感兴趣,她语音的柔润使连金成极不愿意打断ษ，希望只有她一个人倾诉。谈了一阵，刘ถ莎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连金成道：“于婷告诉我的。”刘莎莎“哦”了一声，游目四顾，微笑道：“过两ä天我再给你回信吧，我班同学过来了，我先走了。”连金成道：“好的。”转脸瞥见几个男生走过来，潜意识里骂声“混蛋”。刘莎莎碎步闪过杨柳径自去了。